來訪者C,女性,30歲,結(jié)婚1年,已育,孩子4個月,中度焦慮和抑郁,大學專業(yè)是英語,職業(yè)是外貿(mào)行業(yè)。C跟老公認識5個月的時候,意外懷孕后閃婚。孩子出生4個月后,她來做咨詢,原因是自己和婆婆在如何處理孩子的生病這件事上發(fā)生了爭執(zhí)。老公看到C和婆婆爭吵后,對C說“滾”。老公非常生氣,他覺得老婆對自己的母親態(tài)度惡劣,C覺得自己很難跟婆婆相處,自己是外人,老公不愛自己,所以C提出離婚,老公卻不希望離婚,他表示愿意做一些努力,所以就帶著C來做咨詢,希望咨詢能夠讓C心情好起來。
C的基本情況是:婚后一直跟婆婆同住,婆婆早年離異,一個人帶大了C的老公,老公的家族有重男輕女傾向,老公跟婆婆的關(guān)系非常緊密。C和老公交往的時候,就發(fā)現(xiàn)老公喜歡通過軟件添加附近的人,而且喜歡和女性朋友聊天,雖然C沒有老公外遇的證據(jù),但她覺得老公是一個非常花心、不忠誠的人,遲早有一天也會有外遇的。
老公因為C生氣而把軟件卸載了。老公其實對C挺好的,比如會接送她上下班,在她發(fā)脾氣的時候聽她的話。他們認識5個月時,C意外懷孕,他們決定生下這個孩子。可是孩子出生后,生活就變亂了,本來C在外貿(mào)單位上班壓力就很大,回家時很疲憊,但是婆婆會要求她下班立刻帶孩子,孩子的哭鬧讓C特別心煩和焦慮。

而且,婆婆不注重家里的清潔衛(wèi)生,常把孩子的奶嘴和其他物品混放在一起,且不做消毒清潔,看到這種情形,C心里就很煩。C來咨詢,一方面,希望通過咨詢改善心情、改善家庭關(guān)系;另一方面,又覺得自己應(yīng)該帶孩子回父母家去住,最重要的是,她希望老公能夠變好,能夠多關(guān)心自己,同時也希望和婆婆在帶孩子的問題上達成一致。
C認為,老公要先改變了,她才能改變。比如說下載軟件這件事情,老公需要改變才行。所以C希望咨詢師能把她的想法和心情解釋給老公聽,讓老公改變。咨詢師拒絕了這個要求,C便跟老公商量是否能一起做家庭咨詢。
我們可以從很多方面去探討這個個案。就親密關(guān)系的角度來說,在探討親密關(guān)系之前,我們要怎么樣應(yīng)對這樣的個案呢?咨詢師拒絕幫C轉(zhuǎn)達想法的做法非常好,C想讓咨詢師幫她改變老公的情況,在其他類型的個案里也會出現(xiàn)。來訪者希望咨詢師給沒有到咨詢室的那個人做工作,這種情況是很難達到效果的。

雖然我們是做家庭工作的,夫妻中一方來了,我們也可以給另外一方做工作。但是我們咨詢工作的一個基本原則是,不要給不在場的人做工作。在場的C(或者是其他的來訪者)說“你要把他先改變了,那我就很容易改變了”,這樣的要求是很難在咨詢中達成的。
面對這樣的要求,我們要立刻用溫和而堅決的方式拒絕。在家庭咨詢里其實也是一樣的,我們是給來這里咨詢的人做工作的,我們的工作可能會影響不在場的人,但我們只給愿意來這里咨詢的人做工作。
第一個原則:明確改變意向。在家庭咨詢的最初階段,我們需要明確判斷來訪者是否有意愿和動力去改變,要跟來訪者確認:“你愿意作出改變嗎?”有的來訪者說:“我沒有問題,是我老公(老婆)有問題?!?/p>
遇到這樣的來訪者,我們必須跟對方達成一個合作的前提,跟對方說:“即便你認為你老公(老婆)有問題,可是你愿意作出改變嗎?只有當你愿意改變的時候,我們才能開始工作;如果你不愿意改變,只是期待別人改變,我是沒有辦法跟你工作的。”
第二個原則:擅長家庭咨詢。上面的個案里,咨詢師沒有家庭治療的經(jīng)驗,只是學習過理論,希望快速找到一些方法切入并開展家庭咨詢工作。身為咨詢師,當你不會做家庭治療的時候,就不要勉強自己做還不熟悉的事情,可以轉(zhuǎn)介給受過家庭治療訓練的咨詢師。只要建立起自己的咨詢通道,你可以盡快地把家庭咨詢轉(zhuǎn)介出去,繼續(xù)做自己擅長的個體咨詢工作。個體咨詢和家庭咨詢結(jié)合起來,才會對家庭有更大的幫助。

第三個原則:放下大的部分。放下那些大的、難以改變的部分,承認那些部分是難以改變的,并看到一些積極的內(nèi)容,最后用非常直接和清晰的語言表達出來。
在C的個案里,老公與婆婆的關(guān)系非常近,這會導致C和老公的關(guān)系出現(xiàn)沖突和矛盾,但“近”是他們親密關(guān)系的一個重要特點,這是很難在短期內(nèi)改變的。所以,要接受不可能在短期內(nèi)改變的事實,然后去找“近”里邊積極的部分,用語言直接表達出來。C可以放下大的、難以改變的部分,去承認并且表達婆婆值得尊敬的、積極的部分。比如,C可以對婆婆說:“您跟兒子的關(guān)系真的是很親啊!”我們看到了婆媳吵架時,兒子對老婆說“滾”,他是在保護自己的母親,從這一點可以看出,他們在關(guān)鍵的時候還是立場一致的、親密的。
另外,放下大的部分也不是在沖突的時候表現(xiàn)出來的,而是在平時情緒比較穩(wěn)定的時候。C一下班,婆婆就希望她立刻照顧孩子,這里積極的部分是,她更看重照顧孩子這件事情。所以C可以在大家情緒穩(wěn)定的時候?qū)ζ牌耪f:“我注意到,您很看重孩子?!绷硗?,因為婆婆早年離異,多年一個人帶孩子,所以C也可以對婆婆說:“我覺得您一個人把孩子帶大一定很不容易?!?/p>
為什么要說這些話?也許有人會說:“我說不出來,我做不到?!鼻疤崾悄阋灰獙で笞兓咳绻獙で笞兓脑?,一個方式就是抓小放大,認可大的、不可改變的東西,尋找那些小的、可改變的機會。改變可以改變的,接受不可以改變的,增長自己區(qū)別這兩者的智慧。認同不能改變的部分,對于不能改變的事情,我們只能低頭。比如,當我們參加葬禮的時候,面對親人的逝去,面對死亡,我們只能低頭。
當C跟婆婆說出這些話時,就代表這些東西是難以改變的,雖然我萬般期待改變,但我仍然知道這難以改變,同時我也知道在這個難以改變的部分里,你有很多優(yōu)點、優(yōu)勢和長處,這些我都看到了。這種表達會讓兩個人建立起很好的共情關(guān)系和彼此認同,目的是在好的關(guān)系上促進小的變化。

第四個原則:抓小。在大的方面認可對方、承認對方、接納對方和尊重對方,在小的方面也要提一些小要求和小期待。
C跟婆婆發(fā)生沖突的時候,老公站在了婆婆一邊,叫C“滾”,說出這樣重的話??墒峭瑫r,我們也看到因為C不高興,老公就把約會軟件卸載了,他也會在C發(fā)脾氣的時候聽她的話。這些方面表現(xiàn)了C在有小需求時,老公是可以改變的。
C抱怨上班壓力很大,婆婆還要求她回家立刻帶孩子,孩子的哭鬧讓她覺得特別煩躁和焦慮。在這一點上,C是可以提小要求的,前提是她先要接受大的方面:老公和婆婆的親密關(guān)系模式。
小要求是:我下班之后需要有半個小時的自由時間,然后再帶孩子。這就是一個小要求,而不是希望婆婆整個人發(fā)生改變。在認可婆婆的主要關(guān)系模式的前提下提小要求,婆婆是有可能作出改變的。
如果C提出了小要求,下班先去做瑜伽、跟朋友喝咖啡聊天、做按摩或美容,然后再回家,這樣C會贏得自己的時間并調(diào)整自己的心情,不會跟婆婆有直接的沖突,帶孩子的時候心情也會變好。

抓小的另一個方式是對已經(jīng)發(fā)生的小變化給予強化。C說老公對她也有好的方面,比如上下班接送她。如果C喜歡老公這個做法,就對老公的行為加以積極的強化,在老公接送自己的時候,可以跟他談一些愉快的事情,一起聽聽音樂,或者給老公買他喜歡的東西。通過強化小的改變,這個小的改變可能就會穩(wěn)定下來。
C希望改變老公,可是她原來的要求太大了,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,把一個人的習慣從有改到無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。另外一種可以發(fā)展的方向是,從完全的改變發(fā)展出多種方法來替代,替代的前提是發(fā)現(xiàn)對方有可以替代的資源。
C希望婆婆跟老公不要那么親密,實際上是要求二人從特別親密變成沒有親密關(guān)系,這幾乎是不可能的。但是,她可以去做一些替代性的工作,比如C可以對婆婆的生活進行觀察,看看婆婆有沒有其他愛好,幫助婆婆對這些愛好進行深入發(fā)展,這就有可能使得婆婆跟老公的關(guān)系慢慢變淡。比如,幫助婆婆發(fā)展出跳舞、旅游或養(yǎng)寵物的興趣,她就會轉(zhuǎn)移對兒子的過度關(guān)注,這是一種替代的方法,前提是婆婆自己必須有興趣。如果一個人從來不喜歡跳舞,我們非要她去跳舞,這個變化就是過大的。當然,這需要C在生活中去發(fā)現(xiàn)婆婆的興趣,比如婆婆喜歡拍照,就可以買一個相機給她。
C還希望婆婆改變的地方是衛(wèi)生問題,這個是很簡單的事情,為什么婆婆做不到?婆婆的這個習慣是長久以來形成的,并非兒媳要求她改變,她就可以改變。在一些老年人的心里,她也許會認為不那么干凈反而可以提高孩子的免疫力,這樣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。婆婆亂放奶嘴的習慣,背后也是有很大的系統(tǒng)觀念在起作用的,要改變婆婆的這個習慣,事實上是不容易的。那么怎樣去找一個替代方式呢?一個簡單的方法就是找保姆,你可以要求保姆必須把奶嘴放在合適的地方,并且定期消毒。保姆可以學新的東西,并且可以適應(yīng)主人的要求??墒亲鳛閮合?,要求年紀大的婆婆發(fā)生改變是非常難的。這個思路是替代性的思路,而不是直接扭轉(zhuǎn)不同的思路。

關(guān)于老公的改變,C也可以尋找替代的方法,但同樣需要對老公進行深入的觀察、了解和理解。如果老公喜歡上下班接送她,C可能會發(fā)現(xiàn)老公對車感興趣,也許C可以陪老公去看車展或鼓勵老公換車,這樣老公的注意力就會從約會軟件轉(zhuǎn)移到跟車有關(guān)的地方。
C擔心老公花心,也可以期待他能發(fā)生一些改變。但從動力學的角度來講,有可能是因為老公跟自己的母親多年單獨生活在一起,跟母親的距離非常近,他對單身母親非常忠誠,不能離開,包括結(jié)婚后作為一個成年男人,也不能跟母親分開。所以他需要在跟母親的親密關(guān)系里制造一點兒空間,因此他需要用約會軟件制造隔離。
從這個意義上講,他需要跟母親之間有一些隔離,需要在對母親忠誠如一的生活態(tài)度下有一些變化,下載軟件就是追求變化的一個方式。那么替代的方式就是將老公的注意力從他自己選的約會軟件轉(zhuǎn)到其他地方。用這種方法也能滿足老公在親密關(guān)系方面的變化,雖然沒有改變他的親密關(guān)系模式,但是卻能發(fā)生一些小的改變。
總之,新婚夫妻面臨著親密關(guān)系的種種挑戰(zhàn),我們需要跟來訪者一起看到他們親密關(guān)系中的個別行為實際上有著宏大的產(chǎn)生背景,其中一個部分就是親密關(guān)系的穩(wěn)定特點。想要改變大的部分是很困難的,因此我建議咨詢師抓小放大,對于大的親密關(guān)系類型,比如在C這個個案里,她的老公多年跟單身母親生活在一起,他們彼此之間的情感被扭轉(zhuǎn)的可能性是很小的,所以請放下想改變這個部分的念頭。
同時,我們也要看到個案在變化上的可能性,C的老公會因為她生氣而放棄自己的一些做法,他是有可能改變的,也就是說他是有彈性的。我們可以幫助她的老公轉(zhuǎn)換興趣的焦點,不是憑空轉(zhuǎn)換,而是發(fā)現(xiàn)老公本身就有的興趣點,在這個興趣點上加以利用并進行轉(zhuǎn)變。如果他喜歡汽車,有錢的話可以換一輛汽車,沒錢的話可以經(jīng)常去看車展,或者買一些汽車雜志。
總體來講,我們在新婚階段,會期待對方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,或者期待對方能夠盡快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,這是不切實際的。但是批評毫無意義,我們能夠做的是理解哪些東西不能改變,認同其中積極的部分,同時緊緊抓住可能改變的小地方,做一些小探討和小推動。家庭咨詢會在這些小推動下為來訪者帶來一些轉(zhuǎn)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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