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月初,甜喪劇《去他*的世界》第二季播出了。
本季開頭,女主Alyssa與第一季的男主James,兩年未聯(lián)系,卻在婚禮前重逢。于是Alyssa決定“重拾反骨”,跳上了James的車再次出逃。
兩年的音訊全無,讓Alyssa對James產(chǎn)生了嚴(yán)重的誤會。
其實,James注意到了Alyssa的內(nèi)心渴望與他一起走,卻又無法交付信任的掙扎。明明對方是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,這份理解卻帶來了壓力。每當(dāng)James嘗試伸出手,Alyssa都會以冷漠來拒絕。
一起吃飯時,James試圖道歉并解開Alyssa對他的誤會,但剛剛開口,Alyssa就立刻打斷他:
一路上,只要James察覺出Alyssa的情緒波動,并嘗試詢問,Alyssa就會不自覺地啟動自我防御,拒絕進(jìn)一步的溝通:
但在拒絕James的靠近之后,Alyssa又開始為自己的忽冷忽熱懊惱。
前幾天,我們收到了一則與Alyssa情況類似的粉絲留言,留言者在親密關(guān)系中感到痛苦的原因,恰恰是因為她“終于找到了那個懂她的人”。
“他是這么多年來唯一能夠理解我的人,但是我反而因此變得很奇怪,情緒忽高忽低,忍不住沒由來的生氣或者沮喪,總是‘作’他,又害怕自己是在把他越推越遠(yuǎn),但同時還是無法自控。我這是怎么了?”
因為這份煎熬,她明明不想吵架,卻總是控制不住地“亂發(fā)脾氣”,甚至屢次提出“分手”。
但其實,她最害怕的一件事,就是離開他。
這些矛盾的感受讓她疲憊又困惑:
“終于找到一個能理解我的人,不是應(yīng)該更珍惜嗎?我為什么會這樣?要怎么做,我才能維持住這段美好的感情呢?”
想對這位粉絲說,她并不是一個人。這種一被理解就開始“作”的情況,隱蔽而廣泛地存在于我們之中。
比如,你有沒有出現(xiàn)過以下感受呢?
? 從小到大,一直感覺身邊沒有任何人懂你
? 當(dāng)你感覺和朋友或是伴侶感情越來越深的時候,你們反而經(jīng)常吵架
? 在聊天的過程中,如果對方真的get了你的意思,你會感到有點(diǎn)緊張,甚至開始結(jié)巴、邏輯混亂
? 對于身邊一些共情能力很強(qiáng)的人,莫名感到有些抗拒
? 看電視劇或電影,莫名其妙就是不喜歡大團(tuán)圓結(jié)局,看到圓滿的畫面覺得不太舒服
明明渴望被理解,好不容易得到了,為什么又要開始“作”?我們該如何應(yīng)對這種狀態(tài)呢?今天,我們來聊一聊這個話題。
被理解,就是人們常說的“你懂我”,是當(dāng)我們發(fā)現(xiàn)世界上另有他人,能夠像“我”一樣看待世界、或體會與“我”相似的感受時所產(chǎn)生的體驗。這是一種伯牙遇子期般的交流與感受,它甚至可以是無關(guān)語言的。
但不是每個人天生就能夠體驗到“被懂得”。精神分析學(xué)家Melanie Klein認(rèn)為,在小嬰兒剛剛出生后的一段時間內(nèi),ta還沒有學(xué)會用語言或動作來表達(dá)自己,這個時候,ta會通過投射性認(rèn)同(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),來實現(xiàn)與母親之間的交流。
什么是投射性認(rèn)同呢?簡單來說,嬰兒會將自己無力承受的情感投射給母親,讓母親也產(chǎn)生和自己一樣的感覺。比如:通過無休止的哭鬧,令母親也感受到相似的嚴(yán)重焦慮。
而一位“足夠好”的母親(good-enough mother),可以接收這份來自嬰兒的“交流邀請”,即使自身也受到了焦慮的影響,依然可以耐心、平和地哄好嬰兒。
在這個哄好嬰兒的過程里,母親包容并處理來自嬰兒的負(fù)面情感,再將被妥善處理過的情感投回給嬰兒;嬰兒通過母親的情感回應(yīng),感到自己也是可以放松下來的。
在這種“投射-包容-內(nèi)攝”的過程中,嬰兒就會感覺“被理解了”。
*被理解的反面,是被誤解
有人曾說,被誤解是表達(dá)者的宿命。
而這種“宿命”,其實也可以追溯到我們嬰兒時期與養(yǎng)育者(母親)的互動中。
在上述過程中,母親有時并不能夠按照嬰兒所期望的那樣,接收并對情緒進(jìn)行處理。投射出去的情緒得不到包容,嬰兒便會產(chǎn)生一種原始的、深層的“被誤解感”。
不僅如此,在個別情況中,來自嬰兒的焦慮還會激發(fā)出母親自身的焦慮,比如,對嬰兒感到煩躁。這種焦慮會影響到她與嬰兒的交流。母親可能會打罵嬰兒,或是為了不傷害到嬰兒,而與ta保持距離。
在這種情況下,嬰兒從母親身上回收到的,是比原先更加強(qiáng)烈的焦慮感。這些經(jīng)歷積壓過多,嬰兒就會在潛意識里形成這樣一種印象:尋求理解,反而會讓我受傷。
值得注意的是,由于投射式認(rèn)同是我們在人生早期唯一的交流方式,它會對我們的人生產(chǎn)生深遠(yuǎn)的影響。
如果嬰兒時期的我們常常被理解,我們就可能在成人后建立起更加完善的交流方式——懂得主動向他人尋求理解、也有能力去理解別人,因此,我們向更多深厚的聯(lián)結(jié)敞開了大門;
相反,被誤解的經(jīng)歷過多,則會令我們對本該愉悅的理解感產(chǎn)生抵觸,也就從根本上斷絕了很多深層聯(lián)結(jié)的可能性。
不曾有過一個好的養(yǎng)育者,確實會導(dǎo)致長大后我們對被人理解感到手足無措。
在嬰兒期被誤解、造成創(chuàng)傷之后,我們在成年后就特別容易在關(guān)系里“作”。這種“作”,和前文中母親的焦慮反應(yīng)相似,有兩大類表現(xiàn)形式:
一類是主動“作”——像文章開頭的那位粉絲一樣,你可能會變本加厲地與對方吵架、激怒對方,試圖讓ta放棄理解;
另一類就是被動“作”——即冷暴力、或拒絕再與對方聯(lián)系,以逃離進(jìn)一步被理解的可能性。
最終的結(jié)果,都是關(guān)系的破壞——久而久之,那些有能力理解、也愿意理解你的人都被你推走了。你總是感覺世界上沒人懂你,可能是因為你早就切斷了所有可被理解的通道。
那么,是什么使得我們不斷地“作”呢?它的背后有兩種常見的實質(zhì):
1. 恐懼“被理解”帶來的失控感
被人理解,意味著與人產(chǎn)生連接(link)。有了這個連接,我們就擁有了一條能夠與他人進(jìn)行情感互動、并建立深層關(guān)系的通道。
而對于那些在早期“交流”過程中產(chǎn)生過創(chuàng)傷的人來說,建立連接是令人恐懼的。
前文中我們提到,在小嬰兒使用投射式認(rèn)同與母親進(jìn)行交流的過程中,會逐漸發(fā)現(xiàn)“情緒經(jīng)過母親的處理后,我是可以忍受它的”。
慢慢地,ta們了解到“擁有強(qiáng)烈的情緒是沒關(guān)系的”,并從那個更加成熟的初始客體(母親)那里學(xué)會了如何處理原本難以消化的情緒。
然而,如果這種初始的交流過程受到太多阻礙,小嬰兒就沒有機(jī)會學(xué)會面對自己的情緒,長大以后,情緒依舊是ta們最初認(rèn)識的那個可怕的怪獸。
因此,ta們只能盡量將自己與情感體驗隔離開,以保證“安全”——成年后,這種情緒隔離就可能體現(xiàn)為:哭點(diǎn)、笑點(diǎn)都超高,或是即使臉上在笑、內(nèi)心也感受不到什么喜悅。
但在一段真正的關(guān)系中,本身就包含著深層的情感交流。對這些長期壓抑情感的人來說,這條與人連接的通道盡頭,不只是相互理解的愉悅,還有陌生又可怕的情緒。Ta們尤其害怕,一旦打開“閘門”,久被積壓的情緒就可能傾巢而出,將ta們淹沒。
對失去控制產(chǎn)生的恐懼,令ta們寧愿把這條通道毀掉、斷絕更多被理解的可能性。
2. 嫉妒的攻擊性
一被理解就要“作”,還有可能是出于嫉妒。
Envy(嫉妒)一詞,其拉丁語詞源是invidia ,來自動詞“ invidere”,意思是“有敵意地看著”。在嫉妒的情感狀態(tài)中,是包含敵意與攻擊性的。當(dāng)人們受此影響時,就很可能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,毀掉那些美好的事物。
而對方理解他人的這種能力,正是我們內(nèi)心渴求而未能獲得的——我們嫉妒這種能力本身、也嫉妒擁有這種能力的人。
一方面,嫉妒令我們感到痛苦。我們“攻擊”對方,是為了讓ta無法再提供這種感覺(Boris, 1994)。當(dāng)對方也失去了“理解”的能力,我們自然就不再嫉妒了。
就像文章開頭的那位粉絲一樣,在伴侶理解我們時,吵架、激怒對方,試圖讓對方覺得我們不可理喻,最終放棄理解。這聽起來很荒謬——我們?yōu)槭裁匆刀誓莻€懂我們的人呢?但實際上人的心靈的運(yùn)作就是這般“離奇”,我們讓對方最終放棄理解我們,也就平息了自己潛意識中的嫉妒之情。
另一方面,嫉妒讓我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對方的意圖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對方提供給我們的好處(被理解的愉悅感)會被當(dāng)作是一種“更大的未知陰謀”。
就像一位一直嘲笑你的人突然對你和顏悅色一樣,反而讓人感到害怕。
精神分析學(xué)家W. R. Bion還曾在他的一次分析手記中提到,有來訪者認(rèn)為,咨詢師提供對ta的理解,最終是為了讓ta徹底失去理智(Bion, 1959)。
也就是說,嫉妒會以“保護(hù)”為名,行惡意揣測之實,操控我們“作”起來,攻擊一切被理解的美好感覺。
那么,在嬰兒時期沒有學(xué)會被理解的人們,還可以在成年后建立起健康的交流模式、擁有深刻的聯(lián)結(jié)嗎?答案是肯定的!Ta們并不是“注孤生”,在成年后,也依然有機(jī)會,通過與“足夠好”的客體交流,重新學(xué)會接納“理解”。
如果你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也有一被理解就“作”的傾向,可以嘗試以下tips,
1. 要talk不要act
在文章開頭的來信中,這位粉絲曾提到,她因為被伴侶理解而覺得難受,然后變本加厲地吵架、甚至威脅分手。這種通過大吵大鬧來消除難受感的行為,在心理學(xué)中,被稱為行動化(acting out)。
行動化是一種不夠健康的交流模式,它雖然也在表達(dá)我們的情感,卻通常會以嚴(yán)重的副作用為代價,比如:消耗感情、甚至傷害他人。
因此,當(dāng)你下一次感受到自己“作”的欲望時,不妨先深呼吸三次,把自己從立即付諸于行動的模式中解放出來。
接下來,試試用言語(talk about it)將感受表達(dá)出來。
你可以先從一些簡單的句式開啟與對方的交流,比如:“我感覺特別煩躁”或“不知道為什么,我突然有點(diǎn)慌?!?/p>
然后,在交流的過程中,慢慢加深對自己情緒以及反應(yīng)的理解。
這個過程不僅可以幫助你學(xué)會一種更健康有效的交流方式,還可能在深度交流中增加你與伴侶(或朋友)的親密程度。
2. 忍耐被理解帶來的恐懼與焦慮
一被理解就要作,是因為我們感到不舒服了——我們想“作”掉這段感情,以逃避面對被理解所帶來的恐慌或焦慮。因此,想要停止“作”,我們需要控制住自己一不舒服就想逃的沖動。
辯證行為療法中的反向操作技巧(Opposite Action),可以幫助我們提升對于恐懼與焦慮的忍耐力:
這是一種“傲嬌”的情緒管理方法,在每一次感到不舒服時,識別自己的感受和行為,再有意識地逆其道而行——感受與其相反的感覺、作出與之相反的行為。
識別現(xiàn)有感受
行為趨勢
情緒和實際情況相符合嗎?
反向感受與操作
(因為對方理解了我)我感到很恐懼
想要回房間、拒絕進(jìn)一步溝通
現(xiàn)在對我沒有危險、想逃的情緒不符合情況
告訴自己現(xiàn)在很安全、與對方保持交流
我感到很焦慮
想跟對方發(fā)火、大吵一架
焦慮的程度不符合實際情況
將身體的反應(yīng)看作被理解的興奮(excitement),與對方分享這一感受
一開始,你可能會覺得很刻意、很艱難,但隨著這一過程的不斷重復(fù),你會從這些不舒服的情緒中獲得正面體驗、逐漸提升對它們的忍耐力。
而隨著你對恐懼和焦慮的忍耐力增強(qiáng),你會更多地接觸到被理解的愉悅。
3. 培養(yǎng)感恩(gratitude)應(yīng)對嫉妒
Boris認(rèn)為,只有當(dāng)我們意識到自己的需求在被滿足(gratified),特別是,有其他人在為了我們獲得滿足而付出的時候,我們才會對提供理解的對方,產(chǎn)生嫉妒之外的另一種情感——感恩。
因此,在下一次想要破壞理解感時,你也可以試著將自己的注意力轉(zhuǎn)移到伴侶(或朋友)的身上,站在對方的角度,更多地看到,ta正在為了讓你感受到“被理解”這種愉悅感而付出。用感恩對抗嫉妒,讓我們可以暫時“允許”對方擁有理解他人的能力。
劇作家廖一梅在《柔軟》中曾寫道:“在我們的一生中,遇到愛,遇到性,都不稀罕,稀罕的是遇到了解?!?/p>
但是,在遇到了解后,如何能夠好好接受它,并不一定如想象中那樣容易。
如果被理解的感受對你來說很陌生,那么,想要和它熟悉起來,是需要我們付出勇氣的——我們要容忍恐懼、也要對抗嫉妒。但想要留住得來不易的美好關(guān)系、獲得我們夢寐以求的深刻聯(lián)結(jié),我們必須建立起這種面對“被理解”的勇氣。
如果你已經(jīng)遇到了一個“對”的人,祝愿你不再對如此美好的關(guān)系感到恐慌和逃避;而如果你一直不被理解,也可能是因為你早就關(guān)上了那扇供別人理解你的大門。
愿我們都不再害怕“被理解”,在生活中,與值得的人們建立起一些真實的聯(lián)系。
Reference
Bion, W. R. (2013). Attacks on linking. The Psychoanalytic Quarterly, 82(2), 285-300.
Boris, H. N. (1990). Identification with a vengeance.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-analysis, 71, 127-140.
Ogden, T. H. (1979). On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.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-Analysis, 60, 357-373.
Sunrise Residential Treatment Center. (2018, June 29). Opposite Action: The Ultimate Middle Finger to Negative Emotions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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